“拥有能量，拥有一切”

“学习能量，买能量，然后你就有梦想成真的能力了，你想要干啥都能达成。”这个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说法，促使着“创造丰盛”的学员们缴纳了大量的资金：

王薇薇，“创造丰盛”原海南中心导师，投入1200万；

张晓丹，“创造丰盛”原长春中心校长，投入500万；

李慧，“创造丰盛”原长春中心督导，投入130万；

蒋梅，“创造丰盛”原上海中心督导，投入50万
……

而督导和校长们所缴纳的这些资金，“创造丰盛”没有提供任何收据和发票；当时机构给出的说法是，这是“灵魂的契约”。

2016年11月2日下午，“创造丰盛”内宣布退出的40位督导和校长，从全国各地飞到上海。这是他们第3次在上海报案，他们觉得自己受骗了。

刘芳是“创造丰盛”原长春中心督导，加入“创造丰盛”之后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我把家里的车库也卖掉了，车也卖掉了，就差房子没卖掉了，其实已经能有200多万了”。

和刘芳一样，这些督导和校长大多负债累累，他们告诉记者，自从加入“创造丰盛”以来，少则投入了50万，多则投入了上千万，这些钱全部汇入了指定的私人账户。但是，他们也都承认，自己手头没有合同，也没有发票和收据，在派出所举证时，他们只能提供自己在银行汇款的流水单。

“创造丰盛”官方网站介绍，“创造丰盛”是一个承载宇宙信息、传播宇宙真理的生命成长体系。其创始人张馨月是吉林长春人，原名张达衠，自称馨月老师，新浪微博认证为“身心灵导师”。张馨月宣称拥有“能量”就能发生奇迹，甚至癌症病人也能痊愈，而张馨月本人就是能量最强的。据学员反映，张馨月原为长春大学老师，自1999年起开始研究身心灵成长，并创办“印象女人”形象设计工作室，2014年开始创办“创造丰盛”体系，两年时间内，迅速在北京、上海、长春、南京等全国各省市设立超过50个中心，吸纳会员过万名，发展督导300余人。

蒋梅就是这300多名督导中的一个。她从小和父母关系紧张，一直在寻找心理方面的援助。2014年6月，她刚刚辞职，生活进入低潮期。听了张馨月在上海举办的免费体验课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得到疏导，并且张馨月还描绘了这种培训的盈利前景，这深深打动了蒋梅。“第二次上体验课的时候，她提到了和父母的关系的问题，要孝敬父母一些正能量的话题，在课上引发了我的一些感触。我想我如果能学会这个技术、这个知识，我就能带给更多人更多的利益，这个时候我就决定加入。”

随后她被告知，她可以成为上海地区的督导。而成为督导没有任何资质和培训要求，关键就是交钱，“钱交够就可以，钱就是一种能量”。蒋梅拿出了在上海打拼的所有积蓄共50万元，换取了督导的身份。

蒋梅介绍，在“创造丰盛”体系内依次分为学习卡会员、督导、校长、导师四个级别。学习卡会员层次最低，需要交5万元办卡听课。督导负责组织沙龙和体验课，在课上宣讲课程并发展更多的人成为会员。校长和导师的层级更高，可以垄断一个省或一个城市来开设中心，成为所谓“传播大爱的灯塔”。所有的这些层级，不需要任何资质和培训，只要交够钱就可以，督导100万，校长800万，导师3000万。

蒋梅说，对于这些资金的去向，“创造丰盛”给出的说法是用于投资，并承诺钱是会返回给他们的。但是这些投资项目蒋梅和其他督导、校长并没有实际接触过，对于为什么会轻信这样的承诺，蒋梅坦言是来自精神和利益的双重诱惑。“她们会宣传，你会变成非常受尊敬的导师，也会变得非常富有，因为你做这个爱和奉献的事情，宇宙会给你很多很多的财富。还说张馨月在加拿大有一个大金矿，富可敌全球，开采出来全球都可以买下来，还有跟随她的人如何从几千块月薪，变成了身家好几千万的人……”

蒋梅并不否认，正是巨大的利益诱惑，让她一步步深陷其中。她深信“创造丰盛”能够带来收益，因为她看过公司专门举办的海外封闭式邮轮课和在五星级酒店举办的盛典课，现场气氛近乎狂热。“明晃晃地让人站起来举手交钱，公开宣称要把你的卡刷光，在某种场合下，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在这种鸡血的情况下就是，你要不要交100万，我要我要，签字；你要不要交，要要，签字……”

“连接宇宙能量”背后复杂的利益链

今年6月，新京报记者暗访了“创造丰盛”在北京某酒店举行的盛典。现场座无虚席，聚集着近千名男女老少。负责盛典宣讲的导师在众人的簇拥下像明星一样登场，引导会员们在这里连接宇宙能量，与宇宙共振。看看新闻knew记者询问了我们所接触到的爆料者，得知这样的盛典都有预设流程和严格的角色分工。

图中的北京盛典现场隆重华丽，临近结束的时候，导师不断催促学员办卡，现场5台POS机同时开工。“盛典要求必须是五星级的酒店，然后要按照演唱会那种布置的灯光和音响，因为张馨月说，灯光就是频率，你越多豪华的灯光，你的能量就越高，你的频率就越高，你就能促成她们在那里刷卡”，“创造丰盛”原海南中心导师王薇薇解释。

除了盛典的华丽布局之外，“创造丰盛”在每个省的中心也非常的“高大上”。王薇薇带记者参观了她在海南三亚的中心，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令人震撼的180度海景。“这个房子有400平方米，光厅就100平方米”，王薇薇说，“因为张馨月说必须要高大上，你想吸引100个人，在能量场上就得布置出100个人的场地，还有这些家具都是红木的，光家具我的押金就押了差不多10万……”

王薇薇今年6月刚刚从“创造丰盛”退出，在此之前她的身份是“创造丰盛”海南中心的导师，在体系内的级别仅次于张馨月。她从2009年开始追随张馨月，交纳20万成为了张馨月早期的终生女学员。2014年，张馨月筹备“创造丰盛”的时候，王薇薇和其他30多个终生女学员一起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封闭“培训”，随后毅然决然地借贷300万成为了“创造丰盛”在国内的首批导师。“就是洗脑嘛，你就不能像蝼蚁一样活着，你要提升自己的灵魂品质，要照亮自己照亮别人，这是你的使命”，王薇薇说她加入“创造丰盛”的初衷一方面被所谓的“升华灵魂”所吸引，另一方面她也不否认有巨大的利益因素在诱惑着自己，“当时张馨月就告诉我们，你们每个人做一个省，一年至少过亿，至少过亿啊，我哪见过这么多钱啊，然后张馨月还再给我们奖励别墅、名车”。

成为导师之后，王薇薇辞去了在深圳某事业单位的工作，抛下家庭，一个人前往海南开拓业务。为了租房、招人，租酒店开课，她卖了在深圳的房子又借了20万高利贷，维持着每个月开20场体验课的频率。因为张馨月曾经承诺，每卖出一张学习卡，导师可以拿2万，校长可以拿1万，督导可以拿2000。对于不断砸钱的王薇薇来说，这是加入“创造丰盛”之后唯一看得见的收入，于是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催促学员买卡。

“哇，你知道吗？当时我们那个团队多么疯狂啊，就是我们当时团队大概有7个人吧，然后有第一个人刷了学习卡的时候，她刷空了7张信用卡！我们所有的人都嗨得不得了，当天晚上我们就去酒吧庆贺”，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王薇薇的语气里仍然可以听得出当时的那种狂喜。

在海南开课的半年中，王薇薇总共发展了8位学习卡会员，返利24万。2015年4月，家里反对王薇薇拿其他的房产再去抵押，她的丈夫正式提出离婚。由于无法继续筹款开课，王薇薇降级成为督导，她的所谓事业出现危机。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获知，从今年6月开始，“创造丰盛”的危机也开始逐渐显现，各地的分中心纷纷陷入瘫痪。记者按照“创造丰盛”官网上公布的各地中心的联系电话逐一拨打，目前50多家中心都基本暂停业务，而只有北京的两家中心答复正在搬家、继续工作。记者前往其中一家中心进行探访。

面对记者的质疑，“创造丰盛”北京某中心的工作人员非常“坦然”，他把学院投入巨资的行为解释为“交加盟费”。“张馨月是创始人，她创造了创造丰盛这么一个理论体系，这个理论体系在国家工商总局也注册了，假如说你有商标注册的话，别人要用你的商标的话，是不是要交加盟费啊，这属于一种合作的性质。你交我加盟费你就有资格用我这个品牌了。”

而对于“投资拿不到收益”，这位工作人员表示，“没收益，那是你自己经营不善，比如我加盟一个麦当劳，我花了800万加盟费，经营不赚钱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能怪说，是我加盟你了，所以不赚钱……”

专家分析：传销与诈骗交织的犯罪模式

对于“创造丰盛”的运营模式，看看新闻Knews记者随后咨询了多位法律专家，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阮齐林倾向于从传销角度来理解，“加盟费的话，那就要看他之后回收的方式是什么，如果是采用提成，层层抽取利益来回笼资金的话，那就涉嫌传销”。其他多位法律专家也表示，“创造丰盛”不以提供实质性的商品或服务为主要获利来源，而是以拉拢发展人头为目的，并且形成了三级以上的层级，层层抽取报酬，这些行为特征已经涉嫌传销。

但是，目前各地警方在接警后的处理方式并不一致。今年6月，山西警方以诈骗罪进行立案侦查；10月，吉林警方拘留了在当地授课的三位导师和校长，但立案的罪名是涉嫌传销。

对此，常年侦办经济犯罪案件的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检察院金融检察部检察官林芝表示，对于“创造丰盛”的定罪存在较大难度。“传销本身和诈骗是有一定交织的，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在表现手法上，经常也是通过夸大宣传或不真实的介绍推销自己的服务或产品，从而骗取一部分参加人，也是存在诈骗的手段。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典型的案例，各地立案的罪名是不一样的，我们在认定一个犯罪行为构成何罪，还是得从它的案件事实和当地警方能获取多少证据来去认定。”

同时，林芝告诉记者，现在很多传销和诈骗的设计更精巧，打擦边球的情况屡屡发生，给案件侦办带来很大难度。以“创造丰盛”为例，报案者无法提供合同和其他有力的证据，是非常不利的。据看看新闻knews记者了解，目前除了山西和吉林已经立案之外，其他各地警方都还处于案情研究阶段。

（文中李慧、张晓丹、刘芳、蒋梅、王薇薇均为化名）

（编辑：施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