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子,上海人这样乘风凉
现在的上海市越来越热了,这两天,市区的最高温都突破了40度,即使到了晚上也是闷热难耐,这个时候除了孵空调,阿拉上海人似乎也没其它的防暑降温方法了。不过在老底子,上海夏夜的精彩,莫过于乘风凉了。
“六月蚊子嗡嗡叫,搬着板凳乘风凉”。
夏日傍晚时分,在弄堂口、马路边随处可看到这一幕幕场景:
有人早早地摆起了躺椅、板凳;吃过晚饭,街坊邻里摇着蒲扇开始聊天,有的听无线电,有的打牌、下象棋、玩“陆战棋”,也有的靠着躺椅,打瞌睡......
随处可闻的痱子粉、花露水气味弥漫在城市的空间,形成了夏日申城的一种特有的城市气息,也显现了当年上海市民生活上的一种无奈。
普通话好理解,吸纳凉气;那么,上海话呢?“乘”,和乘车子的“乘”一个意思,好比说在凉气里待一阵。
既然是来乘风凉的,那么,这个“风”字就是最要紧的了,尤其是“穿堂风”,没有这“穿堂风”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穿堂风”的风口,往往就是各家各户面前弄堂口,还有就是大马路的人行道和街心花园。那时候,上海有几个比较著名的“穿堂风”路口,其中之一,就是南京路与黄河路交叉口,国际饭店下面。国际饭店底下的穿堂风,曾经引得包括笔者在内,黄河路,凤阳路、长沙路、北京路旧式房子的居民云集。
说出来不怕笑话,跟同学一帮“赤膊小鬼”还曾被赶过一回,拎起小竹凳(祖传的),头也不回,就往黄河路125弄外婆家方向逃。
现在想想,影响是不大好:“赤膊小举”排队迎接“外国客人”(国际饭店当年入住的多为外国人和重要宾客),有失我们社会主义优越性啊!哈哈
此外,上海人还喜欢南北通风:一股风吹进来,从南边的窗进来,往北面的窗口出去,像是一位匆忙而过的不速之客。
晓得“穿堂风”在哪里,接下来,乘风凉的功课就要从“圈地”做起来了。
通常如果弄堂条件允许,上海人乘风凉不会走太远:大门口,天井里,晒台上,自家窗台边,弄堂口路灯下等等——这也算是一种划分“乘风凉”领地的方式。
乘风凉之前要做个准备,拎出几铅桶个自来水,先把要乘风凉的石板路冲洗一番——冷水的蒸发,会使局部范围里降温不少。
对于那个用公用水表,水费都要计算到人头的年代,每天浇几桶自来水还是蛮奢侈的,所以,有时候是用过的洗澡水。浇水的是先头部队,通常一家人、几家人,随后就会搬出桌椅、搬出饭菜在此用起夜饭——饭桌,又成了划分“家族领地”的方式。当然,在马路边、弄堂里吃夜饭,难免供来来往往的邻居观摩。条件差点,哎,侬会发觉他们侪是吃好之后,再出来乘风凉的,所以,肯摆出来的,侪是家庭主妇会烧烧弄弄的。
小矮凳、长板凳、竹椅、竹榻、篾竹躺椅、帆布躺椅,甚至红木太师椅,都能掮出来,反正哪能适宜哪能来,这当中,还真没啥攀比的成分。讲究一点的老先生,还会泡来了大麦茶、龙井茶,请邻居们大家吃一杯。西瓜和冷饮,自然是乘风凉的必备。
笔者当年住的黄河路,家家户户哪里冰箱,买回来的西瓜,直接打开,一股热气,哪能办?外婆会吩咐我跟阿哥,到后弄堂,打一铅桶井水回来;再把西瓜泡在井水里,等到大人下班回来,夜饭吃好,此时切开的西瓜,你别说,还真有一丝冰凉感。
纳凉的时光十分漫长,从吃晚饭开始一直到深夜十一二点,除了打牌、下棋,还能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中,必定有“嘎三胡”——这也是乘风凉的“标配”。
阿姨妈妈聚在一道讲东家长、西家短;爷叔阿爸凑在一道,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和单位里的小道消息;这个时候,小朋友们谈的不是动画片,就是玩的香烟牌子,听过的评书。
这时候,会讲故事的人就成了明星。只要故事一开讲,叽里呱啦的小孩子便安静了。随着夜色越来越浓,“故事会”的高潮即将到来——最惊心动魄的“鬼故事”,总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开始讲起,听得一身冷汗,倒也不觉得热了。
直到有人喊一句:“早点困觉,明朝还要上班咧!”,这才宣告乘风凉结束,大家散伙。
小时候,电扇都是奢侈品,夏天防暑,对男人来说,就一个脱字,脱到不能再脱: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平脚裤。
在夏天,男人这样穿着几乎是我知道的标配。或许有文明的,不管怎么热还是衣冠楚楚,只是我没见过而已。倒是《论语》记载,孔子在大热天时候,在家穿单的麻布衣服——但后面还有一句,“表而出之”——有种解释是,外面还要罩一件衣服,但要把里面的麻布衣服露出来。
男人可以脱到赤膊,女人就麻烦了,老底子,女同志们是哪能乘风凉的,来读一读阿拉郑健老师的一段文字,非常有老上海的味道:那时十个女人里,顶多一两个人穿文胸了。
穿文胸的一般还不出来乘风凉。中老年妇女一般都是只穿一件薄上衣,好一点香芸纱,蹩脚点士林布。一律真空上阵,绝对露点。
样式除了中式大襟,就是流行的方领套衫,即无袖一字领,领口极高,臂膊全露。
年轻点的,里面再穿一件汗衫,或者汗马甲,稍许挡一挡。虽仍凸点,但不明显了。
下身还要精彩,最多的是花短裤。
而且,大家手头不宽裕,当家人都会“做人家”,为节省布料,把那花短裤裁得尽量短,跟当下的热裤有得一拼。
穿着噶风凉,能没有尴尬事么?有,但是,往往尴尬的是外头人。侬要是在大家乘风凉的时候,到弄堂里去找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尴尬了:光线不好,又不好意思低头,盯牢穷看八看,认错人,就成了常事。现在回过头去想,实际上,上海人乘风凉还有地域之分:“上只角”,或者说真正有点啥的人家,据说,女人是决不出来乘风凉的,甚至男人也不出来。
即便是在客堂间里乘风凉,只要有成年男子走过,她们也必定会快快逃进自家的房间。
普通人家多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住房条件差的,几乎家家都会出来乘风凉——没办法,白天可以避暑,晚上睡觉就有点麻烦了。房子小,人多,又闷又热。要是真受不了,就拿张草席,睡到上街沿去。
老底子,上海的生活之美,美在它具有浓烈的人情味,有着现在这种居住方式,难以形成的亲密邻里关系——“乘风凉”就是具有代表性的一种。
有人说,乘风凉是一种老上海人的积习,甚至是一种情结,可以宣泄一天的紧张和疲劳,彻底放松自我、回归自我的一种方式。
当然,老上海的乘风凉积习在现代文明和生活理念的冲击下逐年消退,文娱生活丰富了、物质生活提高了,但是,那道最美丽的“乘风凉”风景线,何时才能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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