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四位老人在他们的茶摊集合了。
这里是浙江绍兴。此时,天刚微亮,暮色仍未散去,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清洁工刚从茶摊前扫过。
老人摆摊
这四位老人都是钟堰老年茶会的烧茶人,其中年龄最大的是84岁的余阿王。每天早上,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茶摊,搬茶具、烧碳生火、倒水、煮茶,是他每天都要周而复始的工作。
烧火
烧完一桶茶后,他会在茶水没被喝完的间隙,靠在茶摊里好心人送来的沙发上,休息一会。每次茶水被喝完后,他会在桶里倒上五十斤水,再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把水桶抬到一米多高为茶锅注水。作为旁观者,你很难不担心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否还能够胜任这一差使,但这样的事情,余阿王老人每天要做上十几二十遍,每年要做上三个月,并且已经做了十几年。
烧茶
“您做了多久了?”记者几次大声喊话之后,余阿王终于听明白了这个问题——老人平日里习惯说绍兴土语,再加上年过八旬,和外人沟通起来多少有些困难。但即使听懂以后,老人也记不清具体的年份。十几年了吧,他说,听上去就像是这十几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们天天都这样,年年都这样,专门为我们烧的,不收费的。“六点不到,茶摊迎来了第一位茶客——一位清洁工,他告诉记者,每天准时到茶摊喝茶,早就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和他一样每天来接茶的还有不少附近的摊贩和保安,大多都是需要进行户外工作的人群。
给市民倒茶
说是“每天”,其实并不准确,老人们每年的烧茶日期是从农历的五月初十到八月初十,也就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整个三伏天近四十度的天气,老人们都要在茶摊待上十几个小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在骄阳似火的七八月份里,水是一个户外工作者不可缺少的东西,而茶摊的茶水里还有一份额外的关怀。
茶摊的秘密在于每天早上余阿王准备的茶包,里面掺加了陈皮、豆蔻等七味中药材。老人们都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农闲的时候还会出门做泥水工,和酷暑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这个茶包是他们通过几十年经验攒下来并一点点调整的独家配方。
“这里的茶水好喝,甜。”喝茶的市民说不出太多的门道,他们只知道这里的茶水好喝、解渴。
喝茶
又一个茶客带着五个大水瓶来打水,茶客不发一言,低头将水瓶拧开瓶盖放在桌上,当天负责值班的老人王五四也默默接过水瓶,开始为水瓶灌茶,灌完一瓶又接过一瓶,两人全程没有一句话交流,直到打完水离去,这位茶客都不发一言,连“谢谢”也没有说上一声。经年累月的相遇让老人和茶客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客套反而会让彼此受累。
而有的茶客甚至都不会麻烦老人,接完水就自行离开,一位自己动手的茶客说,来这里打水就是方便,也没有人管,打多少都管够。
不需要起身的时候,老人们会静静地坐着休息。没有茶客光临的时候,老人们一坐就是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安静得如同时间凝滞。
这样的日子,烧茶老人们已经重复了二十三年。1993年,十四名钟堰村民聚集在一起,每人出资五十元,成立了钟堰老年施茶会,每年夏天都会在路边摆摊施茶,地点几经腾挪,终于在2006年搬到了现在的大校场车站附近。
二十多年来,烧茶老人先后有人加入、退出,但茶摊一直开到了现在。而随着茶会的影响力慢慢扩大,越来越多的村民习惯在每年年后的庙会上,为茶会“捐”上一百元,村民们觉得这是捐款,“捐给他们烧茶去铺路去做好事去。”在他们看来,这一百块钱就是捐款,捐出来就是做好事了,但茶会里的烧茶老人们觉得,这就是村民们交上来的会费,每一笔都要记得明明白白,如果“会员”遇到了困难,他们会酌情给予帮助,如果会员家里遇上红白喜事,他们也会随上一份礼品。虽然这些交过钱的“会员”平日里不会来料理茶摊,但烧茶人们觉得,捐过钱的人就是为茶会做过贡献,和自己一样,都是施茶会的一名会员。
二十三年过去,钟堰老年施茶会的会员已经从14人增加到了1220人。
也就是说,茶会最近一年的会费收入就有十二万元之多,而茶摊一年的成本约在两万元左右,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老人们决定,将多余的钱捐助给需要的人,2010年玉树地震,茶会通过红十字会向灾区捐出了第一笔善款两万元,2013年雅安地震,茶会捐助了三万元,同时茶会开始向社区附近需要帮助的村民伸出援手,这一系列善举得到了了越城区政府的嘉奖并吸引了舆论的关注,茶会坚持二十余年的善举被当地媒体报道,随之而来的是茶会大幅度提高了对外界的捐助。
2014年鲁甸地震,茶会再一次通过红十字会像灾区捐助了善款,金额为五万元,2015年,茶会向外界捐款八万元,2016年上半年,捐款已经超过了九万元,捐助项目多为媒体联系的困难人群或是社区周边的公益项目。
账册细目
账册
虽然茶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经费越来越充足,但随着岁月流逝,一个巨大的问题也摆在了茶会面前——烧茶人的年龄越来越大,今年烧茶人队伍的平均年龄已经超过七十九岁,而每年的农历五月至八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整个三伏天,老人们需要在烈日下坚持十余个小时,这对老人的体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随着老一代烧茶人的逐渐淡出,烧茶人队伍的后继乏人成了摆在现任负责人严双荣面前的问题——2014年还有16人可以坚持烧茶,2015年这一数字变成了12人,而在今年只剩下了十人;烧茶人老去的同时,队伍里却鲜有新人加入,最近一名加入的“新人”还是三年前的张百仁,而后的两年里烧茶人队伍再无新鲜血液更替。
排班表
“现在出个一两百块钱,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难事,但是愿意出来做事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了。“面对后继乏人的困境,严双荣多少有些无奈,开了二十多年的茶摊在他手中倒掉是他难以接受的结果。
“没有人了我们也要做下去,做到我们做不动为止。”严双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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