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一场名为“例外状态——中国境况与艺术考察2017”当代艺术展在北京798内的尤伦斯艺术中心(UCCA)开幕。现场建起了23个临时的“美术馆”,23位中外年轻艺术家在这23个独立空间内各自展示自己的作品。
沈莘在自己的空间入口处已经站了一会儿。因为总是不停地有观众向她走来,一把拉住她,甚为激动地聊起她的作品。沈莘总是很耐心地听着,然后和这些观众交流一番。整个展览现场,这样艺术家和观众“聊聊聊”的情景并不多见。直到苹果总裁库克突如其来,这才发现“与人聊天”是沈莘的常态。
谁都没有想到库克会这样出现在沈莘的作品前。沈莘和之前一样,和库克聊起了自己的作品。
“刚才那个是苹果总裁。”有人提醒沈莘。 “是的。”沈莘平静地应了一声,脸上都不曾出现旁人看到库克时的那丝惊喜。在她看来,这只是又一个向她走来聊天的观众而已。
苹果总裁库克和沈莘在作品前交流
沈莘,1990年出生,是23位中外年轻艺术家中最年轻的女性艺术家,也是外媒眼中最具潜质的20位中国青年艺术家中的一个——在入选的20位艺术家中,只有两个90后,她是其中之一。
就在沈莘参加“例外状态”不久前,她在3月初刚获得了英国最具知名度的艺术机构BALTIC颁布的“BALTIC艺术家奖”。这是首个仅由艺术家担任评委评选的全球双年艺术奖项,评委包括了“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获得者莫妮卡·邦维新妮和两次被提名“透纳奖”的迈克· 尼尔森 。迈克· 尼尔森对她的评价是:“我几乎立即就被沈莘的作品所吸引,并且乱了阵脚——她的作品讨论了大量我所不熟悉的对象与意识形态。”
沈莘父亲在西藏写生
第一幕:父亲
一口流利的英语,是90后最为显而易见的优势。沈莘在展厅内接受英语媒体采访时,因为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而和库克之间毫无语言障碍的聊天同样落落大方。
在沈莘的记忆中,童年和艺术几乎没有关系。 她5岁就开始学英语。每逢周末,妈妈就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去上英语课。
如果说要和艺术有点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她有一个画家父亲。“他是画国画的, 画得很好。”沈莘说:“小时候我们家经济来源就是全部通过他画画。”
沈莘从小看着父亲画画长大,画画更像她生活中一种习惯性的存在。 上大学之前,沈莘的理想还是当一名同声翻译,几乎没有碰过画笔,也没有受过父亲的专业训练。当时她甚至对于艺术有点排斥,觉得像父亲那样当个艺术家,成天闷在家里画画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因为一直排斥,所以父亲也不曾让她学画画。
直到沈莘准备当艺术家的时候,用沈莘的话来说,父亲却抑郁了,“他抑郁了很久,因为艺术家很难有用艺术来生活的, 觉得我以后就没有着落了。他自己倒是混出来了,但是很艰难。”
因为父亲的关系,沈莘有了赴新加坡读大学的机会。沈莘并没有选择翻译专业,而是选择了设计,“了解了之后觉得翻译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压力特别大。”设计专业,则是她突发奇想的随意选择。一年之后,在发觉自己干不来任何手工活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设计,转而投向了绘画专业。
五年,400多张绘画作品,沈莘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高产量学生。她对“高产”的解释是:“通过不断劳作去覆盖画画的单调 。”
虽然画得很多,沈莘在新加坡却只卖出去过一张。但是,对于这一张,沈莘还是颇为得意:“那一张是新加坡国立博物馆的前馆长收藏的, 这还是挺有意义的,是我挺喜欢的一张画,挂在他儿子的卧室里。这是一幅很抽象的画,画的名字叫做《在我们身边叫做橙色的东西》。”
大学毕业后,沈莘以绘画专业的优异成绩被伦敦大学学院斯莱德美术学院录取,继续研究生深造。然而,只读了三个星期绘画课程,她又一次“跳槽”了,这回她选择了媒体专业。
绘画曾经在她看来是一种来源于自信,非常具有优越感的行为。但是,当她来到伦敦,那种优越感消失了,“每天面临很多社会上的问题,比如种族歧视,每天经历的一些暴力,一旦生活环境不像在新加坡或者国内上高中的时候那样安全的时候,绘画已经无法成为帮助我理解周围环境的媒介了。”
和许多国外年轻艺术家一样选择从事影像创作,沈莘坦言还有一个经济上的原因,“便宜。 就是拿了相机就能拍, 输出的整个过程是可以被掌握的。很多人不相信这一点。 国内得到材料的途径是很便宜的,但在国外你要画画买一个画框或作雕塑买材料是非常昂贵的 ,更多人开始做影像,就用手机拍。”
沈莘的毕业作品叫做《细数祝福》,影片主人公是她的父亲。这是她和父亲去西藏采风时,刻意用摇晃的镜头记录下了父亲在西藏写生的过程。不过这件影像作品却让她的父亲看得眉头紧锁。
在沈莘看来,父亲画画的主题之所以是藏族男子,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是男子汉气概的象征,而父亲的这种理解恰恰是一种物化的投射,是一种伪命题。“影像作品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去看他迷恋的循环方式。他通过画这些人挣钱,挣这个钱支持我去英国读书,我在英国读书的钱又进入了我老师的口袋。”沈莘说:“我关注的东西是一个复杂的、运行的系统,我会让很多人不舒服,他也有可能有他不舒服的地方。”
不过,沈莘自我安慰道:“当他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所有同学把他当明星。 因为毕业电影里看到过他 ,都对他招手,他也挺开心的吧。”
直到现在, 沈莘还会每次和父亲一起去西藏写生。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就有不少她关于西藏题材的写实作品。“这画有时会卖钱的。”沈莘直率地说:“大部分都卖了。爸爸的朋友要买画,他们就喜欢这个题材。因为爸爸的画很贵,他们觉得买我的画以后会增值。”
沈莘和寿司店老板在录音室里
第二幕:寿司店老板
在尤伦斯艺术中心的对面,有一家日料店。因为便于找到,这里成为艺术家们聚餐聊天的地方。沈莘不仅把这里当作好友聚点,也把这里当作了临时办公地点。除了创作,艺术家的日常工作就是回复各种邮件——有来约采访的,也有来联系办展览的。
说来也巧,沈莘似乎和日料店有缘。她毕业后参展的第一件作品就是《WASABI先生》。这个影像作品和她初到伦敦的一段经历有关。在她就读的学校对面有一个寿司店。寿司店老板是个中国人,特别喜欢和沈莘聊天,时间长了就成了朋友。而且这位寿司店老板还特意给沈莘免费的食物。所谓免费,就是每次沈莘买一堆寿司,他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钱。因为可以省钱,沈莘也就欣然接受了。但她还是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于是决定采访一下这位老板,把邀请到了学校的录音室。老板告诉了她“免费”的小秘密:就是把给沈莘的那些寿司的钱,平摊到了每一个顾客身上。这个人多算一点,那个人也多算一点。这让沈莘很是吃惊,在采访的基础上,她又请朋友帮忙记录了她去寿司店得到免费寿司的全过程,这就有了五分钟的纪实影像作品《WASABI先生》。从筹划、拍摄到后期剪辑、上字幕,沈莘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完成。
然而,这段仅仅五分钟的视频第一次在何香凝美术馆展出时,差一点惨遭“滑铁卢”。 “评委们进去呆了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大家都没有看完。”沈莘回忆道。当时,只有一个人看完了沈莘的这件五分钟的作品,他就是已经过世的台湾著名画家倪再沁 ,“他是唯一一个对作品有看法的,觉得不错的, 还和我聊天, 挺让我感动的。”
“我的作品比较复杂、层次比较多, 看的时间是对观众是有要求的。”沈莘说:“ 每种媒介的作品观看方式不一样,一旦需要时间承载的作品,你就需要给它时间,要不然你无法收获东西。”
沈莘坦言在国内举办影像展比较担心的问题就是大家没有耐心把作品从头到尾看一遍。在伦敦,哪怕一个花了她一年时间制作完成的71分钟的作品,大部分人也都会把它看完。如果一个影像作品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播放,只有一个耳机,大家也会挨个等着戴上耳机从头到尾看完它。
因此,站在空间入口处观察着观众反映的沈莘内心是敏感而焦虑的。她比其他艺术家更珍惜每一次和观众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尊重他们的看法,因为那些与她主动聊天的观众是真的认真看过她作品的。
在伦敦生活的沈莘
第三幕:“沈大爷”
沈莘目前长期生活工作在伦敦,因为这次“例外状态”的展览,她特意飞回中国,呆了四天。而在这四天,除了布展和出席展览开幕式,她的时间不是在去听讲座的路上,就是去做讲座的路上。
布展结束当天,沈莘就约了一个好友去听讲座。为了听这个讲座,他俩几乎横穿了整个北京城,又在胡同里转了半天,这才在一个四合院里找到了听讲座的地方。隔了一天,沈莘做讲座的地方又是一个胡同里。
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平房,是两个女生创办的非营利艺术空间。沈莘在光州做艺术项目的时候,结识了其中的一位。这次虽然在北京时间很短促,她还是一口答应了朋友来做讲座,也是这个艺术空间迎来的第一个讲座。
虽然讲座时间是晚上九点,但八点开始,不少艺术爱好者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其中还有不少老外。当沈莘开讲的时候,小小的空间竟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只能站在门外。这时,记者才意识到原来在老胡同里听讲座俨然成了北京文艺青年的生活方式。
“我的生活方式比较老龄化: 一般十点半就上床了, 有时候九点半就上床了 ,十一点就睡觉了, 七点钟就起来了。”沈莘说“ 一日三餐会安排得很好, 早上吃什么像一个仪式一样。 喜欢遛狗 ,喜欢爬山。”
生活规律、豪爽耿直的沈莘, 朋友们给起了一个外号“沈大爷”。
在上海话中,聊天被称为“谈山海经”。爱聊天的“沈大爷”还真做了一件和山海经有关的作品,叫做《巨人的肩膀》。
如果你把这件作品想象成传统元素在当代艺术中的运用,那就错了。这件影像作品是在伦敦议会大楼里完成的。沈莘邀请了四位在当代艺术界举足轻重的领军人物来参加一次关于“山海经”的论坛——是真的“谈山海经”。但是,观众看不到他们,他们躲在四个大屏幕后面,他们的脸部表情被放到了屏幕上的山海经动画形象上。“选择山海经,不是因为它和中国文化符号挂钩的 ,反而是对知识集体所有权的质疑。”沈莘说:“它在现实生活中被研究者们用来研究,甚至有些俄罗斯的占卜家利用山海经来挣钱。 网上有说山海经有对人种的分析 根据山海经可以分析出人的种类,可以分析出普京的性格。通过山海经来赚钱, 被再次生产的文化符号。 我选它这个文化符号和动画所处的现代局势——完全被资本化是有相似之处的。”
正是这件《巨人的肩膀》的问世,让沈莘真正引起了艺术界的关注,进而入选最具潜质的20位中国青年艺术家。但是,沈莘很清楚自己绝对无法依靠卖作品维持生计。“现在我处于一个优势的地位:今年我得到了一个奖项,有三万英镑,可以支撑我的生活费、 制作费。 卖作品是无法支撑我的生活, 更多的是申请英国政府能够给的福利。”沈莘说:“还有和国内非常不同的一点是在国外做任何事情,别人请你去做展览, 是会给你钱的。我做一个展览可以拿两千镑,这个费用不是制作费,是给你为这个展览做准备的劳动力和时间。”
沈莘打算在未来三到五年时间内拍一系列电视剧结构的短片。“最终我会想找一份比较稳定的职业,就是老师。”沈莘道出的这个结局有点出人意料:“我很想做老师,因为我很喜欢和人聊天。”
(看看新闻Knews记者:王健慧 吕心泉 配音:李烨 编辑:王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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