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飞总觉得二女儿刘艳梅还是个孩子,才刚满17岁。在她的记忆里,艳梅留着利落的短发,总会腼腆地贴在她的身边撒娇。可每当意识到女儿如果还侥幸在世,应该已经35岁了,她的心就会像刀割一般。
她总期盼着有这么一天,早上一打开门,女儿就从外面跑进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18年来,女儿甚至从未出现在她的梦里,“天天想天天想,但却一次都梦不到她”。
在父亲刘仕国眼里,刘艳梅很懂事。女儿话虽不多,但很体贴,能吃苦,哪怕是在下雨天,也会陪着自己去田里干活。
正是因为懂事,刘艳梅才想要利用暑假时间,打工挣生活费,来减轻家庭的负担。但也因此,女儿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失踪
从2022年年初开始,我们走访贵州、四川、重庆、广西等全国多地,了解、探访、记录被拐女性及其家庭生活,这期间我们与一个个被“撕裂”的家庭近距离对话,也无可避免地撕开了他们陈年的伤疤。
2022年2月26日,王绍飞的女儿刘艳梅失踪的第6442天。
“她的照片还是挺难找的。”王绍飞翻阅相册许久,才找到了一张女儿刘艳梅在贵阳读书时拍的照片。
在她的记忆中,女儿的容貌永远定格在了17岁。2004年,正在贵阳市一所中专读一年级的刘艳梅,放暑假后突然失联。和刘艳梅一同失联的,还有两个贵阳本地的女同学。
失踪前,刘艳梅曾打来电话,说要和两个女同学一起去餐馆打零工。才过了半天, 3个女孩就没了消息。贵阳当地2个女生的家长开始在贵阳的各个餐馆找人,但仍没有任何消息。
刘艳梅的父亲刘仕国也在亲戚的帮助下,从毕节赶到贵阳,并随另外两个家庭一同报了警。
三个月后,传来了消息:与刘艳梅同行的两名女生分别在福建报警,随后被贵阳和当地警方联合解救。
因此,我们得以还原女孩们当时所经历的一切。
原本计划去餐馆打零工的三个女生,在学校附近遇到了一对声称在招工的男女。对方说可以带她们去福建打工,去山里包苹果,工资很高,一个月有几千块钱。
于是,三个女孩同他们一起坐火车前往福建。下了车之后,一直等到天黑,对方才找了一辆面包车,带她们继续上路。
小雪(化名)回忆,面包车两边的窗户上都遮有帘子。车子拉着她们在山里转了很久很久,她们完全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下了车之后,四处漆黑,没有灯光,对方又带着她们三个徒步走了很久。
就这样,三个女孩儿在深夜完全迷失方向的情况下,被带进深山的一栋房子里。在那里,人贩子看管着她们,等待买家来“选人”。
在三个女生当中,小雪个子最高,她是被第一个选走的。噩梦,就此开始了。
噩梦
被囚禁,被人严加看管,被强迫与买家发生性关系。
小雪反抗、绝食,整日以泪洗面。
“我不想和他发生关系,所以被他打。我每天都在哭。那个男的说,看见你就烦。差不多在他家待了一个星期,他们就联系了下一家,半夜把我送过去,卖给第二家。”
短短十天,小雪就被转手卖给了两户人家。每一次“交易”,都是在深夜完成。而不管是在哪里,她都被严加看管,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
小雪说,自己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被关在房间,透过窗户,她能看到的只有零星几幢民房,还有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往哪里逃?怎么逃?她没有方向。
而亲眼目睹的一切,更是让她失去了独自出逃的勇气。
“那个村子还有一些从贵州卖过去的女孩子,有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她从这个村子逃了很远,才逃到了另外一个村子。但隔壁村子的人把她逮住,然后联系这个村子的人把她抓了回来。我刚被卖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就看到她被吊在树上打。”
煎熬中,小雪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被藏起来的座机,趁“买家”不备偷偷报了警,这才得以获救。就在登上回家的火车时,她得到了另一个女孩小辛(化名)也被解救的消息。
18年过去了,伤痛依旧刻骨铭心。无论是面对我还是刘艳梅的妈妈,接电话的过程中,成功被解救的两个姑娘一直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从她们的声音中,我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们的恐惧和绝望。明明是受害者,她们却生活在唯恐被他人察觉这段往事的阴影之中。
“怕我的事情公开了,对我家里人影响不好,要烂就烂在肚子里。”
小辛坦言,这段经历是她“人生中最遗憾的事”。被解救后她曾多次自杀,“那时候真的想把人贩子他们都杀了。”
事实上,事发后王绍飞一直没能和两位被解救的女孩取得联系。这次,是她18年来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女儿曾经经历的一切。女孩们描述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扎在她心里的刺。
挂了电话,王绍飞泣不成声。“听她们讲,我就觉得好可怜。我就想到我的女儿,和她们经历的是一样的事情。而且她们说,刘艳梅的个性比她们还要强一些,都说不准现在还在不在这世上了。”
寻找
在通话中,我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两个女孩获救后不久,曾配合警方成功指认了人贩子的照片。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刘艳梅的父母对此全然不知。甚至在与我们见面之前,他们连两名女孩是在何处被解救的,也一无所知。要知道,这可是找回刘艳梅至关重要的信息。
得知人贩子曾被指认的消息后,时隔十八年,夫妻俩准备好材料,再次来到贵阳市公安局了解案情。
警方表示,2004年的案卷信息没有入电子信息库,在网上无法查阅。他们需要找到当时负责案子的部门或者负责人,调取纸质卷宗了解情况。
时隔多年,夫妻俩及被解救女孩的父母已记不清当年负责该案件警官的名字,再加上当地的行政区域早已重新划分,他们也无法分辨当时负责案件的究竟是哪个分局。为了找到女儿,他们只能到各个公安分局登记情况,等待对方的查询结果。
一切,仿佛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在我们的建议下,刘仕国夫妻俩决定先到派出所采血入库,进行DNA比对。同时,贵阳市公安局也开始利用人脸识别技术寻找刘艳梅。有了科技助力,刘仕国夫妇俩渴望着“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采访中,我常常感到无力。三人被拐两人获救,并在成功指认了人贩子的情况下,明明已经锁定了女孩被买卖的大致区域,刘艳梅竟仍杳无音讯。
然而,在深入了解之后,我渐渐意识到,在没有警方和社会力量的帮助下,现实中的很多家庭,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被拐卖的家人。
事实上,事发那年去贵阳报警,是刘仕国人生第一次离开毕节。后来每次到贵阳了解案情进展,他都需要有亲人陪同。夫妻俩没有读过书,那时候刘仕国在当地的建筑工地打零工,一个月只有几百元收入。而除了刘艳梅,家里还有5个孩子需要他们照顾。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那时候在家里种庄稼,带着这几个小孩,最小的才六七岁。我们没有钱找,也没有方向找。”面对一大家子,王绍飞只能咬着牙把生活过下去。
希望
近年来,家人们开始在网上发布寻找刘艳梅的信息。不管是线上线下,只要听说对方是福建人,他们总是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不愿睹物伤情,家人把刘艳梅的衣物和照片,都藏在了柜子深处。在我们采访刘艳梅妈妈期间,独自留在客厅的爸爸刘仕国,看着女儿的照片默默流泪。
这些年里,每当听说附近有“算得准”的算命先生,刘仕国就会登门拜访。“有的说女儿还在世,有的说已经不在了。”
哭诉,心力交瘁,随身携带着寻人启事,不放弃任何一丝求助的机会,这是我们所接触到的寻亲者们的“人物画像”。
在一张张寻人启事背后,是一个个被撕裂的家庭。
有人历尽艰辛,终得圆满;有人寻亲数十年,可找到亲人的那一刻,竟是阴阳两隔;更多的,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仍奔波在漫漫寻亲路上的人们。
近年来,网络寻亲平台、公益组织和志愿者力量的汇聚,为原本寻亲无门的家庭带来了新的希望。借助公安部“全国打拐DNA数据库”以及跨年龄段人脸识别技术,不少“历史悬案”一朝告破。
越来越多寻亲成功的故事在各类平台上传播,这些故事给了王绍飞新的希望,她开始求助志愿者组织,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
前年,同村一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突然回到了村子里。王绍飞说,这是“奇迹”。她希望有一天,这样的“奇迹”也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截至发稿时,王绍飞的女儿刘艳梅,仍下落不明。
(看看新闻Knews记者:楚华 影像记者:刘宽漾 李维潇 剪辑:朱玲敏 编辑:朱厚真 陈瑞霖 朱世一 李姬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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