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夜晚,云南姐告的玉城直播市场都是灯火通明。叫价声此起彼伏,过道拥挤又狭窄。棚顶的风扇和白炽灯摇摆着,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在各色面孔中,有皮肤黝黑的缅甸货主,也有操着外地口音的主播,当然也有手里端着几层托盘,在市场上寻找买家的中国货主。
一百张脸孔,有一百种表情。如果不是身处其中,你很难想象,翡翠原来可以被这样交易。
直播屏幕下的翡翠:一天卖掉“一家店”
从玉城市场的大门进来,左手边第一家,是李文的直播间。门牌不大,也算有个店面,相比于小摊位,这里的租金会贵上不少。
阿青生于1993年,缅甸华侨,她是最早跟李文做直播的主播。做翡翠之前,她在缅甸木姐镇的乡村小学做中文老师,中文和缅甸语之间能够随意切换,这也成为她面对缅甸货主时砍价的有利条件。
凌晨一点半,一天的直播临近尾声,但阿青面前的手机屏幕显示,依然有超过10万人在线,留言屏上有人询问翡翠细节,有人想看看另外几种样式,也有人和主播聊两句。那些互动次数多的粉丝,阿青都能记住名字。
如果你在中国做个调查,大概很多人都会觉得翡翠是奢侈品,价贵又小众。
桌子前围坐的货主络绎不绝,大家争相把翡翠往主播手里递,每个人都觊觎着直播间里的粉丝。因为在传统的线下交易平台,翡翠从没有这么好卖过。当然,“好卖”意味着便宜和性价比,所以砍价,是这场交易的核心。
对面的缅甸货主拿出几盒翡翠戒面,一水儿都是绿色,可以用来镶嵌戒指或吊坠。在行内,绿翠被分为很多种,即使你是门外汉,应该也听说过以“帝王绿”为代表的绿色翡翠,是珠宝中的顶级上品。
桌上这些戒面,叫价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但显然这不是一个能被直播间接受的价格。阿青扫了一眼,老练地挑出几个成色不错的戒面,量尺寸,打灯看细节,检查是否有裂痕或棉絮,也许货主会漫天要价,但她会直接对着货主报出心中的合理价位。
拦腰砍的价格,让货主不淡定了。“老缅看上去一个个凶神恶煞,必须气势上压过对方才行”,所以砍价通常是要吼的。
从挑货到砍价,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一两分钟,同时阿青还会看两眼屏幕上刷得飞快的留言,然后开始给网友介绍这件翡翠。当遇到性价比高,款式好看的翡翠,直播间的消费者都是要抢的,拼网速,拼手速。
晚上是交易的黄金时间,每件翡翠停留的时间基本不超过五分钟。在货主和消费者中间,充当桥梁的主播阿青,成为分辨翡翠好坏最重要的一环。黄金有价玉无价,翡翠是一个讲究经验的行当,经手过多少货品,直接决定了你是否能一眼看出翡翠的成色和估价。
通过直播观看就完成购买,这个行为本身需要极大的信任。在李文的直播间,很难统计一天会向粉丝展出多少件翡翠,价格从几十几百到上万元不等,每一件商品都会收取自身价格的10%作为代购费。从早上九点到凌晨两点,5个主播轮班,一天就能卖掉传统珠宝店一个月的翡翠数量。李文也算是翡翠直播行当里,第一批吃螃蟹的商家。
直播间每月销量能达到五六百万,再加上微信和其它渠道,翡翠的总销量能破千万,这给李文带来了每月百万的收入。
淘金者们:这里真的能一夜暴富吗?
瑞丽,偏居西南的小城,国境线以瑞丽江为界限。姐告是唯一的跨江村镇,直接与缅甸相连。这里是翡翠原石进入中国市场最主要的通道,这里也流传着赌石传说: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似乎人人都和翡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瑞丽一周的拍摄,连开车的司机师傅也能说上几句。
但赌石并不容易入行,学会看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头,需要时间和经验,一夜暴富的故事并不会经常上演。相比而言,直播卖翡翠,月入百万,这听起来是一个令人蠢蠢欲动,又更安全的生意。当电商介入这座西南边境的小城,似乎激活了这座城市,所有人都想在这里分一杯羹,四面八方的淘金者随之而来。
每天晚上在小摊上直播的吴成龙,就是看中了这个机会。
人生的前29年,翡翠在阿龙眼里,不过是块石头罢了,至于好坏优劣,他不懂。但30岁这一年,他从三亚来到了瑞丽,开始蹲在同乡的直播间里,学习直播的话术,还有各种鉴赏翡翠的门道,算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入了行。
对直播来说,流量就是卖货的生命线。为了留住直播间里的粉丝,在快手上直播卖翡翠的阿龙,今晚开播了将近六个小时。为了留住直播间里的粉丝,阿龙时不时会用极为夸张的言语砍价,激动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本来就高的嗓门,又高了八度,好像下一秒场面就会失控。最后他甩下一句:“不卖拉倒!”
但直播还要继续,关于失控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今晚,他至少花掉了一千块钱向平台买流量,把这些流量留住并转化成交易额,他才能不亏本。所以很快,阿龙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直播。
他前面依然围了一圈缅甸货主,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货品往他手上塞。所有“失控”,都是为了维持直播间热度的一场秀。
初学者的学费是要交的,翡翠的品质,他看走眼过,也赔过钱,最近一次,一件3000多块钱的吊坠砸在了自己手上,心里有点苦涩。更多的时候,大声吆喝着播了一晚上,都没有开张。
第二天早上,我们再见到他时,他在忙着跑工商管理局,办理个体经营执照。快手官方要求必须办理之后才能正常直播卖货,这需要交纳三万元保证金,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咬咬牙,办了。
东奔西跑了一圈之后,阿龙蹲在路边,拿出一根烟点上,一口烟卷儿吐出来,脸上的愁容,很直白。
玉成市场的小摊每月需要租金,在直播平台上需要花钱买推广流量,货品需要压款,就算卖出去的翡翠,如果消费者不喜欢,退货量也不少。而客服发货团队的人力成本,也需要开工资维系。前一晚,阿龙的收入不到200元,勉勉强强。
直播卖货的生意,并没有初来时想象的美好。
进退两难的珠宝街
下午四五点,芒沙商贸城的顺丰收发点,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前一晚直播间里的货品,被陆陆续续包装好,成批送了过来。快递工作人员挨个打开检查,不出所料,90%以上的货品都是翡翠。
五点整,一辆满载的货车出发了。这些快件将运往各地,发到消费者手中。互联网直播,真真切切地改变了翡翠行业的生态结构。
台前的人卖货,后台的人负责写单、客服、发货,一个完整的团队才能维持起。在姐告周边,随手招呼一个人,他也许就在做直播或直播周边的工作。
与姐告直播市场的红火不同,瑞丽珠宝街的生意显得有些冷清。这里曾是当地翡翠珠宝交易的中心,全国各地的珠宝经销商都会来这里进货。但在互联网的冲击下,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景象。
下午两点,我们在这里没有看见一辆旅游大巴,不少商铺都关着门,即使开门的店铺也门可罗雀。步行街外有一排长长的玻璃柜台,落灰已久,只有几名闲散的缅甸人,在三五成群地打牌消遣。
直播业态对传统店铺的影响可见一斑。郑燕玲的珠宝商铺,就在这条街上,身处翡翠行业近二十年,她清晰地感受到互联网给传统珠宝销售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第一波冲击来自珠宝微商的兴起。私域流量让翡翠和大多数的商品一样,开始放在微信朋友圈或者自媒体的用户群里直接售卖。珠宝街的门店零售模式,开始慢慢松动。
拥抱这个时代,到如今,想要在互联网市场上分得一杯羹,意味着要拿出自家货源,与直播公司们合作。
主播通常作为中间方,只会推介商品,而并不会囤货。消费者通过淘宝下单后,钱款会冻结在第三方担保平台,货主必须要等待半个月左右才能收账。货品先发走,但主播们又很少会抵押等值的资金。钱款没收到的这段时间里,全是变数。
2014年,微商最红火的那段时间,郑燕玲想试试水。一批价值超过600万的翡翠货源,借货给了相熟的朋友,因为对方说“微商渠道的顾客非常多,不愁销量”。几经掂量之后,郑燕玲决定试一试。但半个月后,她在典当行看见了这批货,惊觉事情不对。最后她发现,这批货早已被几道转手,最后一手的人只想在短时间内典当变现,然后携款跑路。报警之后,牵扯的不仅是她一家的货源,总额超过3000万。
如今,直播来了,这样的冲击更加明显。没有固定客源的传统珠宝商家,更加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以前天南海北的经销商都会来这里进货,但现在,门可罗雀。
凌晨2点,姐告市场的周边,还有小摊贩在兜售水果,三三两两的人走出来,透一口气儿。夜晚的空气有一丝潮湿,这是一个不夜的小城。
阿青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收工。屏幕里看她直播的人,哪里的都有,但是德宏州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也没去过。但翡翠,却真切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赖瑗 李响 编辑: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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