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年底,《人间世》纪录片项目启动,作为《人间世》第四集《告别》的编导,我第一次走进了临汾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临终关怀病房。听说电视台有人要来拍摄,大家都很热情,我跟着病房医生一起去查房。王学文的名字第一次进入了我的视野,因为他在临终关怀病区住了整整五年,是这里住院时间最长的病人。
那时王学文气色很好,跟周围其他的病人很不一样,尽管行动不便,但是很乐观,时不时地和周围人开着玩笑。我主动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上海电视台的记者,但随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告诉他,我是来拍摄临终关怀的,原本以为这是个尴尬的问题,但王学文说:“没关系,我这里不避讳这个的,都可以聊的。”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2个小时的对话。从如何发现身体不适,到辗转求医,到被一张诊断报告“判死刑”,到住进临汾社区医院。王学文告诉我:“我一直跟我妈说,你有三个儿子,就好像种了三个瓜。你种瓜,种了两个好瓜就不再养了,你现在就是享福的命,偏偏又种了一个歪瓜。”听到这,我才明白,最牵挂王学文的是他的母亲,而最让王学文愧对的也是他的母亲。
【资料视频】王学文母亲电话里千叮万嘱
2015年8月,王学文持续高烧不退,不断增加的吗啡药量让他一度进入半昏迷状态。按照入院评估,王学文最多可以活三个月,但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五年,尽管那个时候,他因为昏迷躺在哪里无法说话,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上顽强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来自于哪里?我去问医生,他现在的病情到底进展到什么阶段了,这一次过得去吗?“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医生的回答让我很惊讶。
深聊之后我才知道,病情这两个字并没有那么简单的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特别是对于晚期癌症患者而言。对王学文来说,重要的也许不是治愈,而是余下时光的生活质量。王学文已经下身瘫痪多年,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床上,在床上躺了5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治疗是避免褥疮的出现,幸运的是,在医生、护工的照料下,他的身上没有一块褥疮。医生告诉我,从姑息治疗的角度来说,没有褥疮,减轻痛苦,对王学文来说更有意义。听到这,我开始懂得,或许选择在临终关怀医院度过余生,就是王学文为自己选择的生命态度,这种对生命的态度,已经超越了疾病本身,因为在他看来,疾病只是他生活的一小部分。
在医院的6年里,王学文不仅跟医生护士成为了朋友,跟护工阿姨堪比亲人,医院之外,他还结识了很多年轻的大学生志愿者,他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听他们倾述,时不时地喂点“心灵鸡汤”。他是临终关怀病区里的“老同志、老文青”,所以他丝毫不忌讳,和我进行最直接的生死对话。
【资料视频】护工:我们舍不得王学文 希望他挺过去
影片播出之后,他跟我说,“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送走了这么多人,生和死,我其实是早已经是一个买了票的人,随时会走,你们是在门外的观众。”
还记得最早接触到临终关怀时,医生告诉我,真正的临终关怀,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对于病人的尊严的呵护,另一个更重要的是对活着的人以生死的教育。这两年来,我认识了很多临汾的医生,认识了很多和王学文一样的病人,他们面对生死的坦然,铭刻在心。
2016年9月10号中午,我接到了医院的消息,王学文终于不用再忍受疼痛,解脱了。赶到医院,她的老母亲哭着拉着我的手:“小董,你来了,我不是因为难过掉眼泪,这么多年了,他受了这么多苦,一辈子没享过福,还有这么多好心人关心他。”
王学文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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