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平行宇宙”存在,现在的杨桂东,或许仍在那个宇宙中,拿着微薄的薪水,延续着作为“公办教师”的人生轨迹。
如今,年薪早已超过百万的“自由教师”杨桂东,只在高考后,才得以从排得满满的档期中,抽出一堂课的宝贵时间接受采访。
杨桂东在备课
这堂课的时间,有多宝贵?市场上,它价值1500元。在上海近万人的“自由教师”队伍中,杨桂东老师无疑是“标杆”式的存在。这一切,肇始于二十年前,他从“体制内”的纵身一跃。
看起来,那就像一次不系保险绳的危险蹦极;但出乎意料地,卸下保险绳,他才发现翅膀的存在;而一跃之后,一片崭新的天空,出现了。
逃离“体制”
“凡是能留在体制内的老师,都很优秀。”
杨老师说起话来,总是两眼弯弯,笑意满满;唯独此刻,他睁大了双眼,似乎要传达一份发自肺腑的敬意。
“那你为什么选择离开?”
“工资太少!三天就花光了。”
杨老师哈哈一笑,随即补充:“钱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公办学校里表面文章太多,没法静下心来提升自己。”
杨桂东老师选择的,是一条艰辛而又充实的路——
5:00AM,“自由教师”杨桂东被生物钟叫醒,起床备课。
6:30AM, 杨桂东抵达第一家学生家,开始补课。
7:00AM,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公办教师杨桂东按停闹钟,准备起床。
8:30AM, “自由教师”杨桂东钻进助教联系好的滴滴专车,转场下一个学生家。
9:00AM, 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公办教师杨桂东看着杯中茶叶渐渐舒展。二十年来,教案早已烂熟于心,他几乎用不着花时间备课。
9:30AM, 一对一补课进行中。针对每个学生的个性化需求,“自由教师“杨桂东每补课两小时,就要花两小时备课,甚至更多。在与学生的密切互动中,他还要时时调整教学内容。
10:00AM, 另一个“平行宇宙”中,课堂上。一位男生将课本竖在桌上,伏案睡去。公办教师杨桂东用粉笔头与该男生进行了“互动”,底下传来哄笑声。
……
6:00PM, 应付完琐碎的行政事务、批改完两个班的数学作业,公办教师杨桂东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中。
7:30PM,两个学生如约来到家中“开小灶”。虽有一丝隐隐的愧疚,但公办教师杨桂东很快说服了自己:“老师也要养家糊口啊。我的付出,对得起这份薪水。”
10:30PM,公办教师杨桂东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自由教师”杨桂东结束了最后一家学生的补课,回到家中,草草扒了几口晚饭,又继续备课到12点。
虽然,“自由教师”杨桂东今天一天的收入,已超出了公办教师杨桂东一个月的薪水;但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对于公办教师,你干多干少,差别不会大于2000块。但对于自由教师,市场就是硬杠杠。你今天不与时俱进,不能提高学生的成绩、得不到家长的认可;明天,市场就叫你下岗。”
每天只有5小时睡眠时间的杨桂东,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像打了鸡血。
他无法停止奔跑。
与“体制”共生
公办教师杨桂东没有想到,他当初所逃离的,恰是如今“自由教师”杨桂东所赖以生存的——只要应试教育体制存在一天,对于补课老师的市场需求,就会旺盛一天。
教了二十年形形色色的学生,如今的杨桂东,已经养成了一门“绝技”:“什么学校出来的老师,就有什么学校的味道。具体到某一个老师,他讲什么,怎么教,我都清楚。”
比如,同样是高一下学期,上外附中用不着围着高考的指挥棒转,显得格外“慵懒”,目前三角函数才教到反三角,甚至连大纲规定的内容都没有完成;而在高考指挥棒下,大同中学则“一路小跑”,数列都差不多讲完了,那原本应当是高二期中才讲到的内容;至于华师大二附中、上海中学,更加“紧锣密鼓”,高二就将整个高中的内容全部上完。
“这样的节奏,小孩根本来不及消化。那些平时考五六十分的孩子,并不是智力有问题,只是节奏跟不上。”
在杨桂东看来,学校只能提供批量式的教育,而个性化的学习需求,就交给了补课市场。
“跟不上的,我们帮助他们跟上;吃不饱的,我们帮助他们吃饱;中不溜的,我们让他们更进一步。”
无疑,这是一个庞大的市场。在应试教育的指挥棒下,学校、忙着赶路,家长、忙着赶路,学生、更忙着赶路。
“学生累、家长也累。我自己的小孩也疲于奔命。但体制的存在,一定有其合理处。如果没有批量式的教育,就会有很多人沦为文盲。”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由教师”之于体制,只能弥补,不能代替。他们的工作,就像是医生把脉:“把学生之前做的卷子拿来一看,再跟他交流二十分钟,基本上就有个判断,问题是出在抽象能力差?空间想象能力差?还是逻辑推理、判断能力不行?或者只是粗心、注意力不集中?然后再针对性地进行训练。”
“自由教师”的工作,更像是对“流水线”上出来的“毛坯”进行精雕细琢:
“批量教育,用的是题海战术,好好的小孩硬是刷题给刷呆了;个性化教育则讲究逆向思维:题目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出题人的思路是什么?讲究举一反三:把十道题总结成一道题,让孩子从题海中解放出来。”
学习,没有捷径。但在个性化教育的帮助下,可以少走弯路。
一道新的鸿沟
“因材施教”与“有教无类”,原本并不矛盾——它们都是孔子的重要教育思想,但在实践中,似乎又成了“鱼和熊掌”。
学校“有教无类”的批量式教育,能够让更多人得到相对平等的教育机会,但却无法兼顾 “因材施教”,原因很简单——“每个学生给10分钟,15个学生就是两个半小时,公办学校老师再优秀,也有心无力。”
而“自由教师”固然能够做到“因材施教”,但动辄年均3万的学费开支,又在“有教无类”的教育版图中划出了一道新的鸿沟——“现在就连小学的补课老师,都涨到400块一堂课了。工薪阶层负担不起,就供孩子去上培训机构7、80块钱的大课,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但学校里的大课解决不了的问题,培训机构的大课,就能解决得了吗?”
在杨桂东看来,批量式教育下出类拔萃的学生,只是凤毛麟角,100个学生中大概能有5、6个;剩下的,主要靠“拼爹”。如今,能够请得起杨桂东老师的家长们中,基本上都是一些企业老总,或是年薪过百万的高管。
“通常,这些父母自身都很优秀,智商很高。对他们来讲,1500元一堂课的开销并不在话下。有些父母很忙,没空管孩子,出于补偿心理,更愿意大把花钱。培养一个孩子,一路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可以说,一路都是拿钱铺出来的。”
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运作下,金钱,既成了衡量一个“自由教师”良莠的直观标准,也似乎成了划分受教育“阶层”的粗暴鸿沟。
“那么,基于免费、共享的互联网精神,譬如可汗学院,会是填平这道教育鸿沟的一种解决方案吗?”
“哦,我听说过,这是一个在美国的孟加拉小伙子创办的。”
杨桂东老师思忖片刻:“现在网上免费教育资源很多,如果学生自己要学的话,都可以轻易得到;但它们替代不了活生生的老师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交流,以及当场发现问题、当场解决问题的面对面辅导。”
一个隐现的未来
杨桂东老师并不讳言,他每年过百万的收入,并不交税。“都是家长给现金。”
而在上海近万人的“自由教师”队伍中,也不乏没有取得教师资格证者。“从体制里出来的老师都有教师资格证。但那些大学一毕业就当自由教师的,还有一些培训机构里出来的老师,往往没有资格证。”
杨桂东与他的自由教师伙伴
虽然,持有资格证与教学水平高,并不能划等号;但“自由教师”队伍门槛低、缺乏监督、家长选择时良莠难辨,的确是事实。
甚至,就连很多培训机构也并没有取得办学资质,而只是在工商部门注册了一个教育咨询公司。如最近爆出的“百花学习塾”,只不过是乱像的一个缩影。
“这是一个三不管地带,但市场需求又很大,大家都在打擦边球。”
然而,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这些从旧体制中脱离出来、应市场而生的“碎片”们,正在以一种崭新的内在结构,悄然重新聚合。
如今的杨桂东,获得了一个新的头衔:上海“自由教师”公会会长。这个非官方组织,致力于为“自由教师”们提供优质的教学资料。“全上海所有的中小学,一考完试,卷子我们这儿都有,供老师们教研。”
“自由教师”公会还尝试通过书面考试及实际教学能力测试,对自由教师进行评级。这个公会所做的一切,正朝着规范化、行业自律的方向发展。而公会背后所依托的,则是一个名叫“轻轻家教”的O2O平台。
“轻轻家教”的诞生,源自教育与互联网的结合,并注入了资本的血液。简单说来,它既有点像“滴滴打车”,让学生家长能够快速找到大量可供选择的老师;又有点像“大众点评”,通过学生及家长对老师五个维度的评分,以及标签词的筛选,帮助学生家长从众多选项中,筛选出与自己的孩子匹配度最高的老师。
目前,好未来、IDG资本、挚信资本、红杉资本等对“轻轻家教”1亿美元的C轮融资已告结束。与滴滴打车等颠覆传统行业的O2O平台类似,“轻轻家教”也已度过了“烧钱”聚人气的启动阶段,开始发挥真正的资源配置功能。
这样的O2O平台,会是教育体系的倒逼者、教育关系的重构者、教育资源的优化者吗?
这样的O2O平台,能够解决“可汗学院”所不能解决的矛盾吗?
答案无人知晓,但未来已隐隐示现。
(编辑:王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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