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首演当晚,在上戏新空间剧场,等待排队观看演出的观众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甚至有两个外国观众在演出开始后的一个小时后还在等待排队入场。作为本届艺术节“扶青计划”中唯一完全原创的戏曲委约作品,昆曲《长安雪》也是“扶青计划”中的压轴演出,而它所获得的赞誉与口碑也确实担得起压轴演出的分量。
首演当晚排队等现场票的观众
彩排场站着看的观众
舞台上四个演员勾勒了整个华彩的晚唐社会——这里矛盾交错、势力沉浮,欲望左右着命运,演绎出惊心动魄的情节,创作团队用古典诗意的表现方式,实验性的手法,呈现出现代人的焦虑及危机,从中亦可感受到性别权利、阶层跃升等话题。
故事从倪徐浩饰演的李山甫将袁佳饰演的罗娘带离终南、进入长安开始,但深情之下,浮现出残酷的一面。罗娘本是千年丝萝变幻,最终耗尽千年道行救李山甫起死回生,对方却炽烈求仙,风扑雪覆中,她青丝苍苍,无处去留。
书生遇仙的传说,被改写成一个混合着生活与梦想,野心和残酷,涉及了政治与社会的复杂故事。戏中,罗娘执着于追寻一段被辜负的感情,不惜面目全非,将这样的个体释放到舞台上,产生了巨大的戏剧张力。著名导演田沁鑫评论《长安雪》,以史间小事写现代情感与生命困境,文本兼有古典美境与深度哲思,故事张力丰盈层层推进,舞台留足想象空间。
这个极具想象力与实验性的故事来源于编剧闫小平朋友的亲身经历:众人眼中的恩爱夫妻突然离异,丈夫决绝离开,妻子万般无解,信仰崩塌。在闫小平眼中,这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妻子,在生育后放弃高薪工作回归家庭,勤于家政,精于烹饪,称得上是最优秀的主妇,却败给了婚姻不为人知的残酷一面。闫小平有感于朋友的这段经历,深觉女性对于情感的依赖,以及性别双方对情感关系的认知错位。在闫小平看来,《长安雪》这部被认为具有女性主义视角的戏不仅关注了在两性关系中处于弱势的女性,也同样关注陷于人生困境的男性。
在剧中,长安城与终南山的对望,仿佛是尘世与神界,现实与理想的反差。李山甫的这种“穷达之择”,深深地镌刻在中国的文化基因里。“历史上最难的一道选择题就是生命价值的‘穷‘与‘达’,晚唐的终南山和长安城就是选项A和B。”编剧闫小平说,自己试着和观众一起,用一部戏来做这道题。
舞台是一个讲故事的好地方,戏曲更可将故事“讲”得摇曳多姿。剧中的白衣书生、丝萝所变的绝色女子、节度使田承嗣、宰相卢杞、求仙唐皇都是“唐传奇”中常见的角色,但写出了迥然不同的格局,编剧闫小平表示“并不渲染传奇的诗意,而是想写出真实的人”,除了两性关系本身,剧中还反省了人与人之间的依赖与支配关系,纠结于苦痛而不知解决的可笑,以及权力的可怖。
晚唐都门内外的风云,刻意只使用四个演员来构建,逼出了表现时空的自由与叙事的节奏,一人可以横跨净、丑、旦数个行当,穿梭于多重时空,让舞台上的表演极具流畅的韵律。闫小平说“一位演员在表演过程中,拿上一种道具、穿上一件衣服,他就变成了另一个角色,场景也就随之变化了,将这种变化进行组接,就像舞台上剪辑电影一样。重点是演员的肢体表演必须非常精准,这非常困难,所依靠的是演员功力与戏曲程式逻辑。”
舞台上的四位演员平均年龄不到27岁,分别来自昆四班的袁佳、昆五班的倪徐浩、张前仓、朱霖彦,是昆曲传承中最年轻最具活力的演员。袁佳、倪徐浩分别扮演剧中的李山甫和罗娘,两人有十分密集的感情对手戏,所有变化都从他们的表演中撕出突破口,偶遇缠绵后的试探利用,地位转化下的命运突变。张前仓、朱霖彦在剧中都分饰多个角色,跳跃于朝野、古今、男女之间,串起多条故事线,也令人称道。
在《长安雪》剧组中,台上台下是上昆引以为傲的“五班三代”同堂——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岳美缇、张静娴任该剧艺术指导,在《长安雪》的排练中,张静娴帮助袁佳从传统闺门旦中汲取“灵动”的元素用于人物创作,并在表演中适当加入舞蹈语汇。岳美缇要求弟子倪徐浩在巾生戏里借鉴小官生的力度、穷生的无奈,塑造人物的多面性。担任艺术总监的昆曲演员吴双表示,《长安雪》正是以醇正的昆曲之韵完成多元文化的交融,展现昆曲的新视野。
排练现场(右一为艺术总监吴双)
剧里有一段“相送”,这是传统戏曲中一个程式化的段落,《梁祝》、《紫钗记》很多戏里都有,都是依依惜别。这个戏中却要求演员不断地互相刺激,送和不送,情绪上的转变,用“无情笑貌”来跟演员讲解,脸上带笑,但是笑里藏着悲和疑。《长安雪》是文戏,但人物心理的你来我往,全从武戏的节奏里来。闫小平说,有一出传统武戏《挡马》,词很少,但她很佩服这出戏,写最后一场时,节奏就是从《挡马》里来的。
剧组坐读剧本
导演沈矿在剧中既保留了昆曲独特的精髓,又适当融入一些默剧、相声等元素,带来了丰富的情感、欢笑和讽刺。沈矿表示,《长安雪》情节逐层推进,问题总是既有外因,也有内因,从而使戏剧张力一直持续。故事在发展中牵扯到的面越来越广,从情感外延到社会,视野越来越开阔,同时又更逼近人物内心,触及本质问题。
《长安雪》将一个具有当代精神内涵的故事放在了晚唐的时代背景中。而晚唐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转折点之一,剧中联结的正是当代人的心理现状。社会变革的急速进程中,普通人的生活也被置于巨大张力之下,真切的狂喜和焦虑、唾手可得的机遇、不可预知的未来、看不见尽头的等待……都可以非常妥帖地放置在晚唐的舞台上。
自小钟爱昆曲的闫小平没有选择话剧或舞台剧的表现形式,而是在“扶青计划”中大胆创作了这部原创昆曲。“昆曲在表情达意、深入幽微方面,是最有办法的。”闫小平说,舞台上难以言说的情绪,内心的幽微之处,全都可以用昆曲身段展现出来。“在传统叙事和表现性、超现实的内容之间,戏曲的艺术逻辑足以打破壁垒,只要把握好,就有可能自由地跳来跳去。”
晚唐的终南山和长安城激荡在风雪中,观者的心中也是风雪正盛。闫小平回忆,开演一个小时后排队进去的两名外国观众在看完无字幕的《长安雪》后评价,这部剧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裂缝,裂缝中涌入的不仅有风雪还有光亮。这句话让她很是动容。“当代性,就是不虚假的把自己放置到时代中去。”从这个意义上说,《长安雪》做到了。
(看看新闻Knews记者:王琳琳 实习编辑:馨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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