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视频】妖都非洲客:热爱向左 逃离向右
商人很忙
十二月,广州再一次“入冬失败”,几乎整个月的最高气温都在20度以上,街道两旁开满了紫红色的紫金花,生机盎然。天气预报上说,2016年可能是十年来最温暖的一个冬季。
对于在华的非洲商人而言,广州无疑是最宜居的城市,这里四季都有太阳直射,气温绝类非洲大陆。中国亚非学会副会长舒运国去过三十多个非洲国家,他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非洲,可能有人不知道北京上海,但所有人都一定知道广州。
成千上万名非洲商人涌入非洲,但官方的统计数字一直阙如,有人说是两至三万,有人说多达三十万,具体数目一直未有定论。
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你来到小北或是三元里的外贸街,就能看到川流不息的非洲面孔,他们穿着短袖或白色长袍,穿梭在写有英文标牌的店铺间,通过按计算器和中国店主讨价还价,所到之处香风扑鼻。但面对陌生人的搭讪,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回应都是“no need”。看货、砍价、打包、发货。他们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生意,打不完的电话。
广州小北 随处可见的非洲商人
记者尝试联系上了加纳广州商会秘书长Kubi,接到电话之后,Kubi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采访请求,迅速用短信发来了详细的中英文地址,但当记者三点半按照约定时间抵达的时候,Kubi却说自己正在忙,要七点才能回来。
直到见面,Kubi仍然在忙着打电话,两个手机此起彼伏地拨出电话。电话里,他对另一头说,“you can always call me,I will come to help .”(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过来帮忙)“call me”是他的口头禅,这似乎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句子,让Kubi听上去来者不拒,无所不能。
作为一个在中国待了十三年的“中国通”,Kubi从2013年开始担任加纳广州商会主席,为在穗的一百多名加纳人提供各种帮助,从帮忙讨价还价、租赁房屋到兑换人民币,甚至是帮助突然去世的加纳人签字火化。
目前,Kubi所持的是留学签证,2013年他开始在华南师范大学攻读商科专业,并称自己同时中断了生意,因为“没有时间”。但Kubi仍然在商会里有强大的影响力,有人在加纳把赛地(记者注:加纳货币)转给他的妻子,再从中国的他这里提取出人民币,“我就像一个小小的银行,但是我帮助他们都是免费的。” Kubi说。他在非洲的家庭非常富裕,他不用经商也能维持在广州的生活。
帮同胞取钱的Kubi 换钱是非洲商人的大问题
在广州生活了十年,Kubi学会了自己烧中餐,甚至生病了也吃中药,他早已经喜欢上了中国的生活,对他而言,广州干净舒适,除了家人不在身边,一切都好。
这天,Kubi带着记者一起出门为朋友取钱,并答应为记者介绍更多的非洲朋友认识,“2016年的生意不好做,很多人都有困难。” Kubi说。但在取完钱交给朋友后,Kubi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离开了。
“私人的事情,不方便,明天你可以打给我,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我。” Kubi说。但在此后的数天时间里,接到电话时Kubi永远都说自己在忙,或是在番禺给朋友帮忙,或是在佛山装箱发货。
“我很忙。” Kubi说,“我一直都很忙。”
“有时可恨,有时可怜”
在很多中国商户看来,非洲商人临时更改时间甚至爽约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广州经商的麦西对此深有体会:“他们都没有时间观念的,来晚了就笑嘻嘻地跟你说, sorry sister,你有什么办法?”
最让麦西气愤的一件事情是,有一次一个黑人客户看中她的衣服,要以五元一件的价格批发一千件,双方约定一个月之后交货,这名客户支付了一百元押金。结果等了两个月,这名客户过来说,货不要了,要把一百元押金拿回去。麦西不同意,这名客户当即一口唾沫吐在了麦西脸上。
但麦西说,不愉快的事情仍然是少数,很多非洲人都很淳朴,“有的人甚至很可怜”。在广州经商需要人情练达,而很多非洲人来到广州,连语言都不通,更对当地的经商文化感到陌生,沟通障碍和文化差异筑起的壁垒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障碍。
麦西举例说,在广州进货,通常是看到样品后约定交货的品种数量以及时间,买方再支付部分定金。但样品质量常常好过实际交易的商品,不少非洲人因此吃亏。有一次她帮助装箱发货的非洲商人,在装箱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的货订贵了,想要求供货商退回定金,但是供应商态度异常强硬,表示要么支付所有货款交货,要么定金分文不退,最后非洲商户哭着跪在地上恳求供应商,一直求到半夜。
“最后怎么样?最后定金当然不会退他的了。他在那求到半夜两点,我陪他等到半夜两点,我帮他装箱一天赚两百块钱,亏死我,还要给他买面包。”麦西说,在她看来,有的中国商户经商方式虽然于情有亏,但于理无可指责,这也是非洲商人来中国经商交纳的“学费”。
“有时候觉得他们真的很可怜的。”麦西说,由于很多非洲商人存在签证逾期问题,导致他们看到警察就害怕,甚至连制服类似警察的保安也怕,所以非洲商人们其实很回避和中国人发生不必要的接触。
在另一名商户眼里,很多黑人都缺乏做生意的头脑,“基本的账都不会算。”他的隔壁住了一家尼日利亚人,女主人平时在家制作非式饮食售卖,由于没有经营执照,只能每天花一百元雇中国人帮忙送外卖。“一个饭卖四十块钱,一天也就卖五六个,昨天一天就卖了四个,工钱就给别人开了一百。”在他看来,这是一笔大大赔钱的买卖,“每个月的房租就要四千多元,每天两百左右的营业额还要扣去每天一百的人工费以及食材成本,中国人要是这么做生意,早就亏得没饭吃了。”
非洲来客的最冷一冬
大多数受访的非洲商人表示,2016年的生意并不好做,不少商人甚至表示这是十几年来最困难的一年。
2007年开始在天秀大厦经商的麦西回忆,2008年前后生意最好的时候,天秀大厦人满为患,地摊都要摆出去一条街,那时候几乎人人都赚钱,甚至连天桥上的乞丐都赚得盆满钵满——赚了钱的老外往往出手阔绰,商户中至今还流传曾有非洲商户一次性豪施一百美元的传闻。
“现在哪还有,他们自己都赚不到钱了。”麦西说。
挑选货物的非洲商人
Amala是来自马里的商人,整个2016年,他都没有赚到什么钱。2017年1月他将启程回国,能否再回到中国还要看情况而定。这天他接到电话,来到麦西的店铺,看了看批发价十块钱一条的牛仔裤,和五块钱一件的西装外套,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买。
从打电话约定要来,到最后抵达,Amala花了近两个小时,一方面是麦西习以为常的迟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Amala住到了较远的郊区。在广州,非洲商人租房通常要比中国人支付更高的价格,同样是三千多元的租金,麦西可以在市中心租一套商住房,Amala则只能住到郊。另一位受访的非洲商人说,他租下广园西路旁一居室的价格为四千五百元。这个价格,现在的Amala是无力承受的,所以他只能住到房租略微便宜的郊区。
看看新闻knews记者提出想到Amala的住处看看,Amala先是一口答应,但是推说要晚上九点才能一起从市中心回家。而到了九点的时候,Amala又说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约会改至明天,而到了第二天,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他们怕你是police。”麦西说。
另一名受访的几内亚商人Mohanmed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2016 年人民币一度升值,给非洲人在华的生意带来了不小冲击。非洲商人要来华经商,必须先用本国货币兑换美元,再用美元兑换人民币,“钱的问题几乎减少了我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Mohanmed说,“甚至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商户们也感受到了寒意,天秀大厦自九十年代起就一直是最火热的贸易中心之一,但如今这里的商户大多反映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人都没有以前十分之一多”,一名商户说,“说句不好听的,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乞丐小偷小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整整一天,麦西都没有等来一单生意,她给相熟的能赶来的客户都打了电话,但是最后也没用,只有一个留学生看上了店里的一件外套,央求着麦西送给她,“我们是朋友,对吗?“留学生说。“不是朋友,谈到钱就是朋友了,三十块一件。”麦西有点不高兴,上次留学生也是这样拿走了衣服答应给她介绍客户,但之后就杳无音讯。
讨价还价了二十分钟,这件米色的西装外套样品终于以二十元的价格成交。“太贵了,我们是朋友。”留学生嘴里嚷嚷着给了钱,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麦西这一天的营业金额,就这样定格在了二十元。
而在同样的老牌外贸中心秀山楼,不少档口已经关张,门口上贴着招租广告上显示,一个档口的租金从每个月七千到九千五百元不等。不少商户把门面关掉,通过打电话联系老客户招揽生意,但是能打通的电话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非洲商人开始撤离,并不再回来。
秀山楼里待租的店面
生活在边缘
麦西在天秀大厦住了十年,这栋大楼一度被比作广州的“重庆大厦”,网友戏称,重庆大厦是世界中心的边缘,而天秀大厦是世界边缘的中心。这栋大楼里住满了来自第三世界各国的人们,广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寄托着他们的“中国梦”。
傍晚时分,外出的非洲商人开始陆续返回,楼下电梯前排起的长队里。几乎清一色都是黑色面孔。他们或是身着穆斯林式的长袍,或是穿着耐克鞋牛仔裤,彼此之间用“how are you ”打招呼。跟随他们一起上楼,你会发现多数家庭门口大开,楼道里飘扬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身着长袍的黑人女性匍匐在客厅上祈祷,满头卷发的非洲小孩在你身边奔跑环绕——如果不是这些小孩说的是汉语,那一瞬间你可能会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异乡。
这栋楼里有一个几乎人人都认识的非洲商人——Obama(奥巴马)。Obama本名Gallon,由于长相酷似美国总统而得了这么个绰号,久而久之,人们连他的真名都忘记了。Obama来华十三年,一直从事服装和摩托车配件进出口生意,他是少有的生意仍然红火的非洲商人,“我的生意一直很好,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国家,美国欧洲几乎所有国家都去过,只有中国是最好的地方,这里的人是最好的人。” Obama说,在广州他感到安全,不用惧怕歧视,任何公众区域都对他开放。
广州奥巴马
离家万里,孤独是常有的情绪。非洲和中国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非洲商人们习惯在晚上和远在非洲的家人联系,所以通常会睡得很晚。从收工到入睡,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怎么打发这些时间成了一个问题。Mohanmed说,如果他们不想待在家里的话就只能去街上走走,或者去咖啡店喝一杯咖啡。只有在周末,他们才有固定安排的活动,或是去教堂清真寺祷告,或是聚在一起踢一场球。
夜幕下的非洲商人
12月18号这天,28个来自非洲各国的朋友聚在广园西路附近踢了一场球,在这里花费700元,可以包场两个小时。
上半场比赛,Mohanmed进了三个球,帮助球队获得了胜利,下场以后他喘着气问记者:“你拍到我的进球了吗?几乎没有角度的那一个?”
足球赛是他们难得的消遣
这是他一周里最放松的时刻,休息了一会,他说,“我真的觉得很孤独,我想念我的国家,我想回我的国家,我们来到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来这里不是因为广州多美,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好,我们终将会回去。”
(编辑: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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