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在阳光的照射下,贵州山区的气温终于有一点夏天的热度。黔西县沙坝小学坑洼不平的简易足球场上,穿着红黑T恤衫的小球员们满头大汗,奋力追赶着足球。场外的啦啦队也分外卖力,“加油!向前冲!”亲脆的童音在小山村里传的很远。
在一旁观看的方坤友很是满意。他是这里的校长,他觉得下午三点的这场足球赛,最能向来访者证明,“营养午餐”在这里开展得很好:“不吃饱肚子怎么踢球嘛!”
把时钟拨到六年前。2011年4月2日,沙坝小学的169名学生吃上了第一顿免费午餐。
“你们来看到的肯定都是最真实的,我做实事,不会有任何隐瞒。”方坤友很自信,一如六年前他顶住多方压力,开始免费午餐的试点。
沙坝小学的校门口,“中国第一家免费午餐试点学校”的招牌,已经挂了六年。
一袋方便面,让“生病”的学生“痊愈”
中午,方坤友打好了一盒饭菜,走到食堂的角落,他打算给记者讲“免费午餐”是如何在这里开始的。
“这个说来话长。”
他拿着饭勺停了一会儿,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当年我试点免费午餐的时候,就是我内兄借钱给我买的餐具,而他的儿子昨天意外死了。”当时的阻力很大,所以每一分帮助都让他牢记。
1993年,方坤友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回到自己的家乡沙坝村,在小学里任教。
黔西县全县都是丘陵地形,山多路窄,很多地方不通车,雨天山路更是泥泞湿滑。
学生们虽然是就近入学,但是有的学生从家到学校要步行近两个小时。从家里带冷饭来充当中饭,甚至不吃午饭,再正常不过。
方坤友时常碰到有学生报告同学“生病”。一名叫高德福的学生,生病了,吃了一袋方便面后马上“痊愈”。这让方坤友意识到学生们并不是真正的生病,而是饥饿所致。
方坤友想改变这种情况。他先是在离学校最近的中坪镇上找了一家馒头铺,每天中午运送馒头到学校售卖。但是遇到雨天,山路就走不通了,试行了几天,馒头铺老板不干了。方坤友又尝试煮面条提供给学生,但是学生太多,小灶支撑了几天,方坤友累得不行,也干不下去了。
2011年3月9日,央视“今日说法”报道了中建乡红板小学由于家庭贫困和路远,多半学生没午饭吃。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网络公益组织“微计划”发起人梁树新当即决定发起“免费午餐计划”,通过网络募捐为学生提供午餐,就以红板小学为试点。
与此同时,媒体人邓飞也呼吁效仿印度、美国等国家的做法,给小学生提供免费午餐。他计划把第一个免费午餐试点放在黔西县的太来乡,但是当地校长拒绝了这份援助。方坤友从微博上看到这个消息,觉得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机会,于是主动相邀。
但是,阻力意外地大。
学校的老师们有意见:中午学生在学校吃饭,就需要老师照看,这无疑给老师增加了工作量。学校里没有正规的食堂,万一出了食品安全的问题怎么办?
教育主管部门不支持他:外来的公益组织能坚持多久呢?
连妻子都不支持他:妻子在学校门口着小卖店,免费午餐入住无疑会让零食销量大减。
“我顶住了压力。”方坤友的内兄是唯一支持他的人,借给他5400元钱。靠着这笔钱和他自己的积蓄,终于买齐了餐具和厨具。
2011年4月2日,沙坝小学的169名学生们吃上了第一顿免费午餐。
而早前一天,梁树新的公益团队,已经让红板小学吃上了免费午餐。
沙坝小学挂起了“中国第一家免费午餐试点学校”的招牌,红板小学对此颇有意见。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两个公益团队两天内试点起来两所免费午餐学校,媒体的报道蜂拥而至,“免费午餐”这个词迅速影响全国。
国家行动,让方校长彻底放心
孩子们吃上了免费的午餐,但是方坤友的心一直悬着。同事和主管部门的担忧,他不是没有想过。做好事要是出了事,那就不得了。
他真正放下悬着的心,是在2011年10月26日这天。国务院决定启动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中央每年拨款160多亿元,按照每生每天3元的标准为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提供营养膳食补助,试点范围包括680个县(市)、约2600万在校生。
《贵州日报》的一位记者在当年的报道里惊叹,民间发起的公益活动这么快便化为国家行动。
“我当时太高兴了,我们做了几个月没有出一点安全问题,终于可以把免费午餐交给国家了。”方坤友笑着说道。
国家的介入,让午餐更有保障。
当时路还未修通,买菜时只能先骑摩托车出发,开到有公路的车站,再转乘开往县城的班车。有次方坤友去县城买鸡蛋,他把两箱鸡蛋一箱一箱从商店挪到车站,到了才发现班车已经开走,于是再把鸡蛋挪回店里。“买趟菜就要花去一天的时间。”
但是营养改善计划启动以后,采购实现了规范化。2011年秋季学期,沙坝小学便实现了粮油、蔬菜和肉类从乡镇招标、统一配送。
从2013年开始,黔西县财政拨款为全县学校修建食堂,根据县教育局数据,截止到2016年12月31日,县财政投入6721万元新建改建239所农村学校食堂;投入750万元改造、装修食堂;投入4500万元支付食堂工勤人员工资。目前实施营养改善计划学校(园)505所,其中初中33所,小学252所,幼儿园220所,惠及学生94947人,其中初中25104人,小学52188人,学前儿童17655人。
免费午餐在孩子们身上造成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方坤友比较了镇里卫生所给孩子们做的体检数据:从2012年到2013年,同年级孩子们的体重平均增重0.4斤。
方坤友觉得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下午的体育课。他喜欢用“孩子们精力旺盛得没地方发挥” 来形容这一变化。
“什么都不能落下。”
除了足球队,沙坝小学还有一支“街舞队”。这样的配置,出现在一个农村小学里,可以用“豪华”来形容。
方坤友一直就是个敢于改革的人,所以他一直希望学校里的孩子能接触到更多的事物,有更多的可能。
2013年,在沙坝村每年自发组织的“春晚”上,在外打工并学习街舞8年的张波上台表演了一段街舞,明快的节奏加上高难度的翻滚腾跳动作,赢得场下阵阵喝彩。方坤友又动心了,他鼓动张波回乡创业,并在沙坝小学免费开办街舞团。
“街舞也是个新事物,村里人一开始很难接受这个,认为只有小混混才跳这种舞,更主要害怕影响孩子学习。”
但是,方坤友和张波很快被泼了一盆冷水。
张波与学员们约法三章:想学跳舞必须先提高学习成绩,否则街舞团就不再开办。
一段时间过后,考试和测验的分数让张波和方坤友都很欣慰,街舞团成员们的成绩不降反升。家长们不再反对,街舞团得以维系。爱心人士又筹资为学校搭建了舞蹈室和设备,张波也专门去考了舞蹈教师资格证。
“我们学校虽小,但是不能落下。”方坤友说。
方坤友认为不能落下的,还有辍学的孩子。
黔西县已经实现了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费、午餐费和住宿费的全免,但是农村会遇见的辍学问题,在沙坝村仍无法避免。
街舞团的主力罗德平,学习成绩不理想,在初二辍学到浙江的一家硫酸厂打工。
方坤友打听到罗德平的手机号码后,没有直接劝他回校复学,而是承诺每月给他1000元生活费,让他回来教学校的学生跳街舞。至于这笔生活费,是方坤友说动了一名关心街舞团的爱心人士承担的。
方坤友不时地带罗德平去与各种舞蹈社团接触,而他与这些社团的负责人事先打好招呼:每次会面都要旁敲侧击地问到罗德平的学习情况。从隔壁金沙县的爵士舞团,到隔壁乡镇新建街舞团,再去参加街舞比赛,都是如此。
“超级尴尬”,不出两个月,罗德平主动打电话给方坤友,希望复学。
“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方坤友有些得意,正是这个充满善意的圈套,让罗德平再次回到了课堂。
方坤友把这次劝学的成功,归于“免费午餐”。他的逻辑很简单,吃不饱肚子就不会有“街舞团”。
坚守下去
2014秋季学期开始之前,为了解决偏远地区孩子教育资源薄弱和走读路远的问题,黔西县实行“并点撤校”,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可以在乡镇中心学校住宿。加上富裕的家庭让孩子进城入学,沙坝小学的学生不断减少。办学到4年级,全校包含学前班总共才76名学生,义务教育阶段学生50名,四年级仅有5名学生。而全校老师加上方坤友,也才5名。
老师们不得不身兼数职,二年级的数学老师兼任足球教练,方坤友是校长,也是语文、美术、体育、音乐和地理这5门课程的老师,同时也是学前班的班主任。
而偏远的山村小学,也难以吸引老师前来任教。在沙坝小学工作了四年的杨海和李银,仍清楚地记得刚来学校报到时,方坤友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倆走在崎岖山路上的情形。
“路很难走,我们到了学校肚子都颠痛了。”谈及未来,他并不避讳自己想要考取到县城任教的想法。他结了婚,在黔西县现场买了房,妻子在另一个镇上教书,夫妻肯定的要团聚的。
不断有老师调到了县城或者其他学校,李银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就此扎根在沙坝小学,在他的计划里,再做几年老师,会转行做生意。
对于这样的情况,方坤友很开明。他鼓励富裕的家庭送孩子到城里的学校去,他每年甚至会带着成绩较好的学生,去参加黔西县城学校的录取选拔考试。在他看来,县城的学校条件优越、师资充裕,对学生的成长更有利。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方坤友虽然口中表示不担心生源的流失,但是学生减少的直接后果是配备教师也减少了。最近两年支教老师没有再来沙坝小学,仅剩的5名教师都累得够呛。
“帮我们呼吁一下,我们这里特别缺老师,尤其是文体老师。”临走时,方坤友又强调了一遍。
(看看新闻Knews记者:张正磊 张凯 实习编辑:沈姝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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