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以后,
我肯定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是我们的种子还在,
它会告诉我们后代今天有关生命的故事。
——钟扬
资料:钟扬回母校中国科技大学为少年班同学开讲座
1979年,年仅15岁的钟扬考入中科大少年班。此后,他与妻子张晓艳一同前往美国深造。在那个年代,留在美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但钟扬不这么想。
12月12日下午,钟扬的妻子、同济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张晓艳在钟扬生前工作的复旦大学研究生院接受了Knews记者的专访。采访中,张晓艳回忆了当年的情形。当时钟扬对她说:“美国吧,你可以这样想象,可能是你的一个比较有钱的亲戚,或者是一个朋友。我们可以过去学一点东西,对吧?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热情、我们的整个事业还是在中国的。”
钟扬的妻子张晓艳教授接受Knews记者专访
回到国内后,无线电专业出身的钟扬开始对生命科学产生了兴趣,并越来越意识到生物多样性研究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
在他的学生赵佳媛的眼中,醉心于科研的钟扬老师是一个对生活要求极低的人,他常年就是穿一样的衣服,而且他对这些衣服唯一的要求就是牢。一次出差时,钟扬对她说:“我之前有一条花了29块在拉萨买的牛仔裤,那条裤子真的又便宜又好穿,但是穿了那么多年它还是坏了。所以,哪里还能买到那样的牛仔裤?”
赵佳媛在钟扬的办公室接受Knews采访
16年前,钟扬独自踏上地球的“第三极”——青藏高原,他给自己取了一个藏文名字,“索朗顿珠”,寓意心想事成。长期的高原生活和高强度的工作,导致钟扬心脏肥大、血管脆弱,但他科考的脚步从未停下。
在复旦大学的一次座谈会上,钟扬说:“我有一种紧迫感,我给自己再给出的时间是十年。我现在基本上一年是150天在西藏,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比方说到珠峰去采集世界上分布最高的植物。”钟扬曾经试过把这样的工作交给登山队去做,但是登山队队长明确地告诉他,他们都按照既定的路线攀登,而生物科考研究的工作是没有固定路线的。换句话说,在钟扬看来,他的工作别人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由他自己带队去完成。
2015年,钟扬突发脑溢血,经过抢救才脱离危险。他的学生赵佳媛向Knews记者讲述了钟扬老师住在ICU时发生的故事。“那段时间是钟老师最消停的一段时间,因为他被关在重症监护室里面。但他还要找我们学生到他的病房,在那边给我们布置工作。”赵佳媛回忆说,“甚至我是有一次进去,因为拿出笔记本,正好护士在旁边查房,还把我骂了一顿,说:‘这是重症监护病房,旁边那么多仪器,你拿个笔记本过来看一个重病的病人,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赵佳媛红着眼眶告诉Knews记者,她当时其实真想当面告诉护士,“罪魁祸首”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他才是一个“工作狂”。每当回忆起这一幕,赵佳媛说,她总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心酸。
钟扬躺在ICU病房里坚持工作
从藏北高原到藏南谷地,从阿里无人区到雅鲁藏布江,钟扬无数次往返于上海与西藏,他克服高原反应的种种不适,带领团队攀爬到海拔6000米以上的地区,只为找到有价值的种子。有人说,这个“种子狂人”是在用生命工作,而钟扬却认真地告诉周围的人,高原反应的表现一共有十七种。在过去的十三年间, 基本上每一次进藏他都能“体验”一两种,“像呼吸困难啊,像头疼欲裂啊,还有时候流鼻血啊,有一次拉肚子就拉了十多天”。但是,钟扬又说:“我们也不能因为高原反应我们就怕了,是吧?科学研究嘛,本身就是对人类的挑战 。”
钟扬是中组部第六、第七和第八批援藏干部
2013年,纪录片导演王威鹏决定跟拍钟扬团队。在青藏高原采集种子时,寒冷、缺氧、饥饿、长途跋涉,让王威鹏印象深刻,因为自己有严重的高原反应,王威鹏最终放弃了拍摄长片的计划。这位导演回忆说:“当天中午到了拉萨的贡嘎机场,下午就开始了西藏大学的拍摄,然后第二天我们就去了海拔5400米的卡若拉冰川。早上起来的时候,钟扬老师的嘴唇是非常发紫的,这其实就是心脏极度缺血的表现。”
钟扬团队一边配合微电影拍摄一边完成科研任务
那一次拍摄微电影,钟扬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一名演员,哪怕导演叫停,他还会继续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一个步骤都不差。
这一路的艰辛,钟扬总是笑着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是随队的藏族学生德吉次仁对考察条件的艰苦和钟扬教授严谨的工作态度深有体会。她回忆说:“我们七天是一碗米饭都没有吃上,吃的是干饼子、榨菜、水。采样完了之后,马上要整理标本,晚上也不能休息。我们回到帐篷里面,还要把标本压着,标本每个都要做记录。高原上酒精灯点不着嘛,我们就拿手电筒、手机照着写。”
钟扬的藏族学生德吉次仁在高原采集植物种子
为了避免遗传间的杂交问题,钟扬的团队每次采集种子的地区都必须相隔50公里以上。因此,他们平均每天要行进800公里,采集16次种子。就这样,钟扬花了7年时间,收集到的种子种类已经占到了西藏高级植物物种的五分之一。在钟扬生前,他反复对他的学生们说:“如果我们不保护生物多样性,可能有些物种它本来是可以治疗某些绝症的,但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它,它就已经因为生物多样性被破坏而消失了。”
钟扬教授的学生都知道,对生物多样性的研究和保护,很可能对未来的人类有着深远的影响。生长于高山地带的植物“香柏”,经钟扬收集研究,被证实具有较好的抗癌效果;而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高海拔地区,被誉为“植物界小白鼠”的拟南芥,也被发现对于应对全球气候变暖具有重要意义。
香柏(左)和拟南芥(右)
钟扬不仅在收集植物的种子,也在播撒人才的种子。2008年,一位名叫杨桢的学生给钟扬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希望能够成为钟扬老师的博士生。事实上,因为患有肌萎缩症,杨桢在此之前曾被多所院校拒绝。但是,钟扬在收到杨桢的邮件之后,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他告诉杨桢:“生活方面我可以给予你适当的照顾,但是学术方面我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不在乎你的身体的状况是什么,只要你能完成你的学业。”
杨桢目前是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
为了培养更多的人才,已经完成了一次援藏任务的钟扬决定重返西藏。这一次,张晓艳依旧没能拦住丈夫的脚步。采访过程中,张晓艳向Knews记者回忆起她与丈夫当时这样的一段对话:
钟扬夫妇的对话
2017年9月21日,就在钟杨离世前4天,教育部发布了“双一流”大学名单,西藏大学生态学入选一流学科,是整个西藏地区唯一入选的一流学科。
从硕士点的开辟,到一级学科博士点的建立;从为西藏大学争取到第一个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到入选教育部“双一流”高校建设名单,钟扬倾注了太多心血。
西藏大学生态学入选“双一流“建设学科名单
2017年9月26日,在钟杨离世后的第一天,上海自然博物馆的参观人数为1821人。当孩子们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时候,也许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和一位叫钟扬的叔叔密不可分。
钟扬去世后,上海自然博物馆管委会副主任顾洁燕向Knews记者回忆道:“当时其实基本上没有一个专家可以把自然博物馆里的这些内容都吃透,所以我们在跟很多高校和科研院所联系了以后,最后是找到了钟扬老师。钟扬老师当时二话没说,他就说:‘那行,这个事情是上海的,我又是一个植物学家,那我就帮你们一起来做这个事情。’”
上海自然博物馆的中英文说明都出自钟扬老师之手
钟扬把4000万颗种子留给了人类,把高端的人才留在了西藏,把丰富的科学知识留在了博物馆里,也给他的亲人、同事和学生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与遗憾。
复旦校园里挂满了送别钟扬老师的千纸鹤
(看看新闻Knews记者:陈瑞霖 张正磊 刘宽漾 姜涛 编辑:祝闻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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